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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第十回

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诗曰: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

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瑰奇伟丈夫。

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

当初在东京时,多得林冲看顾。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财,

被捉住了,要送官司同罪。却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也陪了些钱

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于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却

在这里撞见。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

恩人救济,赍发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里

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

吃的人都喝采,以此买卖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

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

恩人。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

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

到此遇见。”

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面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两口儿欢喜道:“晚

夫妻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林冲道:“我是罪囚,

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

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晚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

因此林冲得李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林冲因见他两口

儿恭勤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不在话下。有时为证:

才离寂寞神堂路,又守萧条草料场。

李二夫妻能爱客,供茶送酒意偏长。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迅速光阴,却早冬来。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

小二浑身整治缝补。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

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

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李小二入来问道:“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

子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

必要问。”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

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李

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

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

名。”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

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撺梭

也似扶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荡酒。约计吃过十数杯,再讨了按

酒,铺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荡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

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的不尴尬。”老婆道:

“怎么的不尴尬?”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

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讷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

头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什么。”老婆道:

“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

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什么陆虞候,他肯

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老婆道:“说的是。”

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什么。

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逃与管营和差拨。帕

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银。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性命。’”

正说之间,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

一封书。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

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转背没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

“小二哥,连日好买卖。”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人却待正要寻恩人,

有些要紧话说。”有诗为证:

潜为奸计害英雄,一线天教把信通。

亏杀有情贤李二,暗中回护有奇功。

当下林冲问道:“什么要紧的事?”小二哥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

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讷出高太

尉三个字来。小人心下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

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

一包金银,都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什么样人。小人心下

疑,只怕恩人身上有些妨碍。”林冲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李小二道:

“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什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

皮。”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也敢来这里害我!

休要撞着我,只教他骨肉为泥!”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

‘吃饭防噎,走路防跌。’”林站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

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

当晚无事。次日,天明起来,早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

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林冲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

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

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

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

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有些常例钱取觅。原是一个老

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B270几贯盘缠。你可

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迳到李小二

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场管事,却如何?”李小二道:

“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

能勾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李小二道:

“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

人。”就时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冲自来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

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

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怎见得好雪?有临江仙词

为证:

作阵成团空里下,这回忒杀堪怜,剡溪冻住猷船。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

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三千世界玉相连,冰交河北岸,冻了十余年。

大雪下的正紧,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

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

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

“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

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

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

都借与你。”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

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

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下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

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

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

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五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

沽些酒来吃?”便去包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

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

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

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

林冲迳到店里。主人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

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如何便认的?”店主道:

“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

一盘熟牛肉,荡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

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

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古时有个

书生,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贫苦的恨雪: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扯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栲栳。见林间竹屋

茅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

是绵衣絮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

草。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

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

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

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

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的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

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

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做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

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的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

掇将过来靠了门。入的里面看时,殿上做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

小鬼。侧边推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

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

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

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

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刮刮杂杂烧着。看那火时,但见:

一点灵台,五行造化,丙丁在世传流。无明心内,灾祸起沧州。烹铁鼎能成

万物。铸金丹还与重楼。思今古,南方离位,荧惑最为头。绿窗B272焰烬;隔花

深处,掩映钓鱼舟。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

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当时张见草场内火起,四下里烧着,林冲便拿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

前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在庙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且奔庙里来。用手推

门,却被林冲靠住了,推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

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

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

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

‘你的女婿殁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

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

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

又听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又一个道:

“我们回城里去罢。”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

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林冲道:

“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

挺着花枪,一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个人急要走时,惊得

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胳察的一枪,先戳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

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戳倒了。

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的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批胸

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

去陆谦脸上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什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

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

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

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

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

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

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

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

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

拿着水桶钩子来救火。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

顾走。那雪越下的猛。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

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彷佛填平玉帝门。

林冲投东去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的草场

远了。只见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着。破壁缝里透

出火光来。林冲迳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周围坐着

四五个小庄家向火。地炉里面焰焰寺烧着柴火。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

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庄客

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边煨

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

老庄客道:“我们每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

勾,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五碗与小人荡寒。”老

庄家道:“你那人休缠,休缠!”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些

罢。”众庄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来要酒吃。去便去,不去时,将来

吊在这里。”林冲怒道:“这厮们好无道理!”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

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将起来,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

着。众庄客都跳将起来。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庄家先走了,庄家们都动惮不得,

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林冲道:“都去了,老爷快活吃酒。”土坑上却有两

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

步高,一步低,浪浪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

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

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庄客齐道:“你却倒在这里。”花枪丢在一边。

众庄客一发上手,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那

个去处来。不是别处,有分教:蓼儿洼前后摆数千只战舰艨艟,水浒寨中左右列

百十个英雄好汉。搅扰得道君皇帝盘龙椅上魂惊,丹凤楼中胆裂。正是:说时杀

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61回

  第六十一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满庭芳:斋

  通天彻地,能文会武,广交四海豪英。胸藏锦绣,义气更高明。潇洒纶巾野服,笑谈将白羽麾兵。聚义处人人胆仰,四海久邓名。韵度同诸葛,运筹帷幄,殚竭忠诚。有才能冠世,玉柱高擎。遂使玉麟归伏,命风雷驱使天丁。梁山泊军师吴用,天上智多星。斋

  话说这篇词,单道着吴用的好处。因为这龙华寺僧人,说出此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恁三寸不烂之舌,尽一点忠义之心,舍互忘生,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心大胆的伴当,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阶下一个人高声叫道:“军师哥哥,小弟与你走一遭。”吴用大笑。那人是谁?”却是好汉黑旋风李逵。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着。若是小风放火,下风杀人,打家劫舍,冲州撞府,合用着你。这是做细作的勾当,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们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遭。”吴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事,便带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断了酒,回来你却开。第二件,于路上做道童打扮隋着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你从明日为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一般。依的这三件,便带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却依的。闭着这个嘴不说话,却是鳖杀我。”吴用道:“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来。”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只里丰一文铜钱便了。”宋江道:“兄弟,你若坚轫要去,若有■失,休要怨我。”李逵道:“不妨!不妨!我这两把板斧不到的只这般教他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个乌头才罢。”众头领都笑。那里劝的住。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次日清早,吴用收拾了一包行李,及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滩送行。再三分付吴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众人下山。宋江啬在寨。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却遇天色晚来,投主安歇。平明打火上路。于路上,吴用被李逵殴的苦。行了几日,赶到北京城外店肆里歇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告诉吴用道:“你的哑道童,我小人不与他烧火,打的小人吐血。”吴用慌忙与他陪话,把十数贯钱与他将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食吃了。吴用唤李逵人房中分付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路上殴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要处。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吴用道:“我再和你打个暗号。基是我把头来摇时,你便不可动旦。”李逵应承了。两个就店里打扮入城。怎见的?斋

  吴用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付赛黄金熟铜铃■。李逵戏几根■松黄发,绾两枚浑骨丫髻,黑虎躯穿一领■布短袍袍,飞熊腰勒一条杂色短须绦,穿一双蹬山透土靴,担条过头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请命谈天,卦金一两。”斋

  吴用、李逵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门来。行无一里,却早望见城门。端的好个北京!但见:知

  地高地险,堑■濠深。周回鹿角交加,四下里排叉密布。敌楼雄壮,缤纷杂采旗幡。堞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钱粮浩大,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东西院内,笙箫鼓乐喧天。南北店中,行货钱财满地。公子跨金鞍骏马,佳人乘翠盖珠■。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知

  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大军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摇摆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左右约有四五十军士,簇捧着一个反门的官人在那里坐定。吴用向前施礼。军士问道:“秀才那里来?”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营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交军士看了。众人道:“这个道童的乌眼,恰像贼一般看人。”李逵听道,正待要发作,吴用慌忙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有一分蛮气力。却是有生的孩儿,没奈何带他出来。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心里来。吴用手中摇着铃■,口里念四句口号道:斋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富,八字生来各有时。”主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道。若要问前程,先请银一两。”说罢,又摇铃■。北京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着看了笑。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回来,小儿们哄动。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的问道:“如何街热闹?”当直的报覆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卢俊义道:“即出大言,必有广学。当直的,与我请他来。”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然生出机会来。当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何人请我?”当直的道:“卢员外相请。”吴用便唤道童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顶椅上坐定等候。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古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仪表似天神。义胆忠肝贯日,吐虹■志气凌云。驰声誉北京城内,元是富豪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千军。殚赤心报国,建立功勋。慷慨名扬宇宙,论英雄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义,洒北玉麒麟。古

  这篇词单道卢俊义豪杰处。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卢俊义请入后堂小合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放于卓上,权为压命之资。“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卓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卓上一拍,大叫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凶吉?”吴用道:“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于北京,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又无寸男为盗,亦无只女为非。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嗟叹而言:“天下原来都要人阿谀谄■!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小生告退。”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怪。”卢俊义道:“在下专听,愿勿隐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卢俊义道:“可以回避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则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卢俊义道:“若是免的上经难,当以厚报。”吴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卢俊义道:“叫取笔砚来。”便去白粉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主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上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知

  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改日再来拜会。”抽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李命拿了拐棒儿走出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迳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店肆。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山寨,安排圈套,准备机关,迎接卢俊义。他早晚便来也。”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从算卦之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当夜无话。捱到次日天晓,洗漱罢,早饭已了,出到堂前,便叫当直的去唤众多主管商议事务。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相识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俊义救了他性命,养他家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务。五年之内,直抬举他作了大都管。一应里外家私,都在他身上。手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斡。一家内都称他做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人来。看那来人怎生模样?但见:古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十分腰细膀阔。带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膀胛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笄四季花。知

  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外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那人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事,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赛锦标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姨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京城里人口顺,都叫他做浪子燕青。曾有一篇沁园春词,单道着燕青的好处。古

  唇若涂朱,晴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驰名。伊州古调,唱出■梁声。果然是艺苑专精,风月丛中第一名。听鼓板喧云,笙怕嘹亮,畅叙幽情。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到处惊。人都羡英雄领袖,浪子燕青。古

  原来这燕青是卢俊义家心腹人,都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李固立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我想东南方有个支处,是泰安州。那里有东狱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灾厄。我一者去那里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躲过这场灾悔,三者做些买卖,观看外方景致。李固,你与我■十辆太平车子,装十辆山东货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里库房钥匙,只今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内,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误矣!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中,怕做什么!”卢俊义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灾来,悔却晚矣。”燕青道:“主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宋江一夥强人在那里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烧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来那个算命的胡讲。到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扇惑,要赚主人那里落草。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句,盘倒那先生,到敢有场好笑。”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谁人敢来赚我!梁山泊那夥贼男女,打什么紧。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武艺,显扬于天下,也算个男子大丈夫。”说犹未了,屏风背后走出娘子来,乃是卢员外浑家,年方二十五岁,姓买,嫁与卢俊义才方五载,琴瑟谐和。娘子买氏便道:“丈夫,我听你说多时了。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里。’休听那算命的胡主产,撇了海阔一个家业,耽惊受怕,去虎穴龙潭里做买卖!你且只在家内清心寡欲,高居坐,自然无事。”卢俊义道:“你妇人家省得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古祸出师人口,必主吉凶。我既主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语。”燕青又道:“小人托主人福阴,学的些个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说嘴,帮着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路上便有些个草寇出来,小人也敢发落的三五十个开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卢俊义道:“便是我买卖上不省的,要带李固去。他须省的。又替我大半气力。因此留你在家看守。自有别人管帐。只教你做个椿主。”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脚气的症候,十分走不的多路。”卢俊义听了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许多推故。若是那一个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头的滋味。”李固吓的面如土色。众人谁敢再说。自散了。李固只的忍气吞声,自去安排行李。讨了十辆太平车子,唤了十个脚夫,四五十拽车头口,一个个都分付了。当晚先叫李固引两个当直的,尽收拾了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车仗流泪而去。次日五更,卢俊义起来,沐浴罢,更换一身新衣服,取出器械,到后堂里辞别了祖先香火,出门上路。看卢俊义时,怎生打扮?但见:斋

  头戴范阳遮尘■笠,拳来大小撒发红缨,斜纹缎子布衫,查开五指梅红线绦,青白行缠抓住■口,软绢■亲多耳麻鞋。腰悬一把雁翎响铜钢刀,海驴皮鞘子,手拿一条搜山搅海棍棒。端的是山东驰誉,河北扬名。古

  当下卢俊义拜辞家堂已了,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个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频寄书信回来,家中知道。”说罢,燕青在面前拜了。卢俊义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两舍打开。”燕青道:“主人在上,小乙不敢偷工夫闲耍。主人如此了同行,怎敢怠慢!”卢俊义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有诗一首,单道卢俊义这条好棒。有诗为证:斋

  挂壁悬崖欺瑞雪,撑天拄地撼狂风。虽然身上无牙爪,出水巴山秃尾龙。主

  李固接着。卢俊义道:“你可引两个伴当先去。但有乾净客店,先做下饭,等候车仗脚夫到来便吃。省的耽阁了路程。”李固也提条杆棒,先和两个伴当去了。卢俊义和数个当直的,随后押着车仗行。但见途中山明水秀,路阔坡平,心中欢喜道:“我若是在家,那里见这般景致!”行了四十馀里,李固接着主人,吃点心中饭罢,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里。李固着,车仗人马宿食。卢俊义来到店房内,倚了棍棒,挂了■笠见,解下腰刀,换了鞋■。宿食皆不必说。次日清早起来,打火做饭。众人吃了,收拾车辆头口,上路又行。自此在路夜宿晓行,已经数日,来到一个客店里宿食。天明要行,只见店小二哥对卢俊义说道:“好教官人得知,离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边口子前过去。山上宋公明大王,虽然不害来往客人,官人须是悄悄过去,休的大惊小怪。”卢俊义听了道:“原来如此。”便叫当直的取下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人取出四百白绢旗。问小二哥讨了四根竹竿,每根缚起一面旗来。每面拷栳大锌犊驳本珅∫澹鄩锻曰跷锢胂绲亍R恍闹灰角咳耍鵫鞘狈奖韵男儿志。”知

  李固等众人看了,一齐叫起苦来。店小二问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亲么?”卢俊义道:“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们有什么亲。我特地要来捉宋江这厮。”小二哥道:“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你便有一万人马也近他不的。”卢俊义道:“放屁!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店小二叫苦不迭。众车脚夫都痴呆了。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卢俊义喝道:“你省的什么!这等燕雀,安敢和鸿鹄厮拚!我思量平生学的一身本事,不曾逢着买主。今日幸然逢此机会,不就这里发卖,更待何时!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倘或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你们众人与我便缚在车子上。撇了货物不打紧,且收拾车子捉人。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若你们一个不肯去的,只就这里把你们先杀了。”前面摆四辆车子,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六辆车子,随从了行。那李固和众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卢俊义取出朴刀,装在杆棒上,三个丫儿扣牢了,赶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李固等见了崎岖山路,行一步,怕一步。卢俊义只顾赶着要行。从清早起来,行到已牌时人,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树。却好行到林子边,只听的一声胡哨响,吓得李固和两个当直的没躲处。卢俊义孝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底下叫苦。卢俊义喝道:“我若搠翻,你们与我便缚。”说犹未了,只见林子边走出四五百小喽罗来。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罗,截住后路。林子里一声炮响,托地跳出一筹好汉。怎地模样?但见:主

  茜红头巾,金花斜袅。铁甲凤盔,锦衣绣袄。血染髭髯,虎威雄暴。大斧一只,人皆吓倒。又诗曰:古

  铁额金晴老大虫,翻身跳出树林中。一声咆吼如雷震,万里传名黑旋风。斋

  当下李逵手搭双斧,厉声高叫:“卢员外认得哑道童么?”卢俊义猛省,喝道:“我如常有心要来拿你这是虽盗。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那厮下山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李逵呵呵大笑道:“员外,你今日中了俺的军师妙计,快来坐把交椅。”卢俊义大怒,搭着手中朴刀,来斗李逵。李逵输起双斧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来,转过身,望林子里便走。卢俊义挺着朴刀,随后赶将入。李逵在林木丛中,东闪西躲。引得卢俊义性发,破一步抢入林来,李逵飞奔乱松丛里去了。卢俊义赶过林子这边,一个人也不见了。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傍边转出一颗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员外不要走,认得俺么?”卢俊义看时,却是一个胖大和尚,身穿皂直裰,倒提铁禅杖。卢俊义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鲁智深大笑道:“洒家是花和尚鲁智深。今奉哥哥将令,着俺来迎接员外上山。”卢俊义噍■,大骂:“秃驴敢如此无礼!”■手中朴刀,直取那和尚。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来迎。两个斗不到三合,鲁智深拨开朴刀,回身便走。卢俊义赶将去。正赶之间,喽罗里走出行者武松,轮两口戒刀,直奔将来。卢俊义不赶和尚,来斗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卢俊义哈哈大笑:“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说犹未了,只见山坡下一个人在那里叫道:“卢员外,你如何省得!岂不闻‘人怕落荡,铁怕落炉’。哥哥定下的计策,你待走那里去?”卢俊义喝道:“你这厮是谁?”那人笑道:“小可便是赤发鬼刘唐。”卢俊义骂道:“草贼休走!”挺手中朴刀,直取刘唐。方才斗得三合,刺斜里一个人大叫道:“好汉没遮拦穆弘在此!”当时刘唐、穆弘两个,两条朴刀,双斗卢俊义。正斗之间,不到三合,只听的背后脚步响。卢俊义喝声:“着!”刘唐、穆弘跳退数步。卢俊义便转身斗背后的好汉。却是扑天雕李应。三个头领,丁字脚围定。卢俊义全然不慌,越斗越健。正好步斗,只听得山顶上一声锣响,三个头领,各自卖个破绽,一齐拔步去了。卢俊义又斗得一身臭汗,不去赶他。再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伴头口,都不见了。口里只管叫苦。有诗为证:斋

  避灾因作泰山游,暗里机谋不自由。家产妻奴俱撇下,来吞水浒钓鱼钩。主

  卢俊义便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夥小喽罗,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干人连连串串,缚在后面。呜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卢俊义望见,心如火炽,气似烟生。提着朴刀,直赶将去。约莫离山坡不远,只见两筹好汉喝一声道:“那里去!”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一个是插翅虎雷横。卢俊义见了,高声骂道:“你这夥草贼,好好把车仗人马还我!”朱仝手■长髯,大笑说道:“卢员外,你还恁地不晓得!中了俺军师妙计,便肋生两翅,也飞不出去。快来大寨坐把交椅。”卢俊义听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横各将兵器相迎。三个斗不到三合,两个回身便走。卢俊义寻思道:“须是赶翻一个,却才讨得车仗。”舍着性命,赶转山坡。两个好汉都不见了。只听得山顶上鼓板吹箫。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着:“替天行道”四字。转过来打一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着宋江。左有吴用,右有公孙胜,一行部从二百馀人,一齐声喏道:“员外别来无恙!”卢俊义见了越怒,指名叫骂。山上吴用劝道:“兄长且须息怒。宋公明久闻员外清德,实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赚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休见责。”卢俊义大骂:“无端草贼,怎敢赚我!”宋江背后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看着卢俊义喝道:“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说犹未了,飕地一箭,正中卢俊义头上■笠见的红樱。吃了一惊,回身便走。山上鼓声震地。只见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引一彪军马,摇旗纳喊,从东山边杀出来。又见双鞭将呼延灼,金枪手徐宁,也领一彪军马,摇旗纳喊,从山西边杀出来。吓得卢俊义走投没路。看看天色将晚,脚又疼,肚又饿。正是慌不择路,望山僻小径只顾走。约莫黄昏时分,烟迷远水,雾锁深山,星月微明,不分■莽。正走之间,不到天尽头,须到地尽处。看看走到鸭嘴滩头。只一望时,都是满目芦花,茫茫烟水。卢俊义看见,仰天长叹道:“是我不听好人言,今日果有■惶事!”正烦恼间,只见芦苇里面一个渔人,摇着一只小船出来。正是:斋

  生涯临野渡,茅屋隐晴川。沽酒浑家乐,看山满意眠。掉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惊起闲鸥惊,冲开柳岸烟。知

  那渔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胆!这是梁山泊出没的去处,半夜三更,怎地来到这里?”卢俊义道:“便是我迷踪失路,寻不着宿头。你救我则个。”渔人道:“此间大宽转,有一个市井,却用走三十馀里向开路程。更兼路杂,最是难认。若是水路去时,只有三五里远近。你舍得十贯钱与我,我便把船载你过去。”卢俊义道:“你若渡得我过去,寻得市井客店,我多与你些银两。”那渔人摇船傍岸,扶芦俊义下船。把铁篙撑开。约行三五里水面,只听得前面芦苇丛中橹声响,一只小船飞也似来。船上有两个人。前面一个,赤条条地拿着一条水篙,后面那个摇着橹。前人,横定篙,口里唱着山歌道:知

  “生来不会读诗书,且就梁山泊内居。准备窝弓射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古

  卢俊义听得,吃了一惊,不敢做声。又听得右边芦苇丛中,也是两个人,摇一只小船出来。后面的摇着橹,有咿哑之声。前面横定篙,口里也唱山歌道:主

  “乾坤生我泼皮身,赋性从来要杀人。万两黄金浑不爱,一心要捉玉麒麟。”知

  芦俊义听了,只叫得苦。只见当中一只小船,飞也似摇交来,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倒提铁锁木篙,口里亦唱着山歌道:斋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主

  歌罢,三只船一齐唱喏。中间是阮小二,左边是阮小五,右边的是阮小七。那三只小船,一齐撞将来。卢俊义听了,心内转惊。自想又不识水性,连声便叫渔人:“快与我拢船近岸。”那渔人呵呵大笑,对卢俊义说道:“上是青天,下是绿水。小生在浔阳江,来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绰号混江龙李俊的便是。员外若还不肯降时,送了你性命!”卢俊义大惊,喝一声说道:“不是你,便是我!”拿着朴刀,望李俊心窝里搠将来。李俊见朴刀搠将来,拿定掉牌,一个背抛筋斗,扑同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转。朴刀又搠将下水。只见船尾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出来,叫一声,乃是浪里白跳张顺。把手挟住船稍,脚踏水浪,把船只一侧,船底朝天,英雄落水。不知芦俊义性命如何?正是:铺排打凤牢龙计,坑陷惊天动地入。毕竟卢俊义落水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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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第六十六回是什么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第五回 九纹龙翦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第七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第十二回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第十三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第二十二回 横海郡柴进留宾 景阳冈武松打虎

第二十三回 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

第二十四回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

第二十六回 母夜叉孟州道卖人肉 武都头十字坡遇张青

第二十七回 武松威震平安寨 施恩义夺快活林

第二十八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

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

第三十回 张都监血溅鸳鸯楼 武行者夜走蜈蚣岭

第三十一回 武行者醉打孔亮 锦毛虎义释宋江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 花荣大闹清风寨

第三十三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

第三十四回 石将军村店寄书 小李广梁山射雁

第三十五回 梁山泊吴用举戴宗 揭阳岭宋江逢李俊

第三十六回 没遮拦追赶及时雨 船火儿夜闹浔阳江

第三十七回 及时雨会神行太保 黑旋风展浪里白条

第三十八回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第三十九回 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第四十回 宋江智取无为军 张顺活捉黄文炳

第四十一回 还道村受三卷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

第四十二回 假李逵剪径劫单身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第四十三回 锦豹子小径逢戴宗 病关索长街遇石秀

第四十四回 杨雄醉骂潘巧云 石秀智杀裴如海

第四十五回 病关索大翠屏山 拚命三火烧祝家店

第四十六回 扑天雕两修生死书 宋公明一打祝家庄

第四十七回 一丈青单捉王矮虎 宋公明二打祝家庄

第四十八回 解珍解宝双越狱 孙立孙新大劫牢

第四十九回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第五十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第五十一回 李逵打死殷天赐 柴进失陷高唐州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孙胜 李逵独劈罗真人

第五十三回 入云龙斗法破高廉 黑旋风下井救柴进

第五十四回 高太尉大兴三路兵 呼延灼摆布连环马

第五十五回 吴用使时迁偷甲 汤隆赚徐宁上山

第五十六回 徐宁教使钩镰枪 宋江大破连环马

第五十七回 三山聚义打青州 众虎同心归水泊

第五十八回 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第五十九回 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

第六十回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场石秀跳楼

第六十二回 宋江兵打大名城 关胜议取梁山泊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赚关胜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第六十四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 浪里白条水上报冤

第六十五回 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第六十六回 宋江赏步三军 关胜降水火二将

第六十七回 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第六十八回 东平府误陷九纹龙 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第六十九回 没羽箭飞石打英雄 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第七十回 忠义堂石碣受天文 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第七十一回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宋公明慷慨话宿愿

第七十二回 柴进簪花入禁院 李逵元夜闹东京

第七十三回 黑旋风乔捉鬼 梁山泊双献头

第七十四回 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

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第七十六回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 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

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

第八十回 张顺凿漏海鳅船 宋江三败高太尉

第八十一回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

第八十二回 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第八十三回 宋公明奉诏破大辽 陈桥驿滴泪斩小卒

第八十四回 宋公明兵打蓟州城 卢俊义大战玉田县

第八十五回 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第八十六回 宋公明大战独鹿山 卢俊义兵陷青石峪

第八十七回 宋公明大战幽州 呼延灼力擒番将

第八十八回 颜统军阵列混天象 宋公明梦授玄女法

第八十九回 宋公明破阵成功 宿太尉颁恩降诏

第九十回 五台山宋江参禅 双林镇燕青遇故

第九十一回 宋公明兵渡黄河 卢俊义赚城黑夜

第九十二回 振军威小李广神箭 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第九十三回 李逵梦闹天池 宋江兵分两路

第九十四回 关胜义降三将 李逵莽陷众人

第九十五回 宋公明忠感后土 乔道清术败宋兵

第九十六回 幻魔君术窘五龙山 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第九十七回 陈 谏官升安抚 琼英处女做先锋

第九十八回 张清缘配琼英 吴用计鸩邬梨

第九十九回 花和尚解脱缘缠井 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第一百回 张清琼英双建功 陈 宋江同奏捷

第一百零一回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 生奸

第一百零二回 王庆因奸 官司 龚端被打师军犯

第一百零三回 张管营因妾弟丧身 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第一百零四回 段家庄重招新女婿 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第一百零五回 宋公明避暑疗军兵 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第一百零六回 书生谈笑却强敌 水军汨没破坚城

第一百零七回 宋江大胜纪山军 朱武打破六花阵

第一百零八回 乔道清兴雾取城 小旋风藏炮击贼

第一百零九回 王庆渡江被捉 宋江剿寇成功

第一百一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雁 宋江东京城献俘

第一百一十一回 张顺夜伏金山寺 宋江智取润州城

第一百一十二回 卢俊义分兵宣州道 宋公明大战陵郡

第一百一十三回 混江龙太湖小结义 宋公明苏州大会垓 第一百一十四回 宁海军宋江吊孝 涌金门张顺归神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张顺魂捉方天定 宋江智取宁海军

第一百一十六回 卢俊义分兵歙州道 宋公明大战乌龙岭 第一百一十七回 睦州城箭射邓元觉 乌龙岭神助宋公明 第一百一十八回 卢俊义大战昱岭关 宋公明智取清溪洞 第一百一十九回 鲁智深浙江坐化 宋公明衣锦还乡

第一百二十回 宋公明神聚蓼儿 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水浒传最精彩的心理描写段落原文和赏析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林冲被“逼上梁山”具有典型意义。《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节选自《水浒传》第十回,是最精彩的回目之一。它具体地向我们展示了在封建统治者一逼、再逼、逼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林冲终于由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到拔刀而起怒杀仇敌,走向反抗的道路。那么课文是怎样刻画林冲性格的转变的?

理清故事情节:

第一部分( 引子,第1节): 林教头沧州遇旧知。

包括插叙和林、李对话。作用: 交代主要人物、事情起因。点明林冲与高俅的尖锐矛盾,说明林、李亲密关系,留下李小二感恩图报的伏笔。

第二部分( 开端,2-5 节)::陆虞侯密谋李小二疑虑警惕,林教头识破阴谋,怒林冲买刀寻敌。

矛盾的展开:林冲刺配沧州后,高俅派陆谦追踪而来,密谋策划,新的冲突酝酿。没有平铺直叙,设置悬念,没有交代来酒店的是什么人,而是通过李小二夫妻的观察,写出来人的鬼鬼祟祟,说话偷偷摸摸,手段卑鄙阴险。再写林冲根据李小二提供有关来人的身材、相貌、年龄等分析断定是陆谦,使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林冲买刀寻敌,矛盾进一步激化。

这一部分体现了林冲的性格特点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对仇人认识不清,复仇心理并不强烈。

第三部分( 发展,6-9 节):林教头接管草料场。

接管草料场——交割——沽酒。

本段是由陆谦的谋害到林冲杀人报仇的过渡,表面看,紧张形势缓和下来,实际上,事态正按照陆谦的预谋发展。表面上的平静掩盖着一场生死搏斗,预示着矛盾即将进入高潮,为后文埋下伏笔。

这一部分体现了林冲的性格特点是:随遇而安,委曲求全,心存幻想。

第四部分( 高潮和结局,10-12自然段): 风雪夜山神庙复仇。

三个自然段::破庙借宿——偶听真情——报仇雪恨。

林冲性格变化的转折点,与前文照应,让陆谦等人通过对话把阴谋的主使者、原因、内容、执行经过,不打自招作了全盘交代,促使林冲性格发生根本转变。

这一部分体现了林冲的性格特点是:忍无可忍,彻底绝望。

故事情节以林冲的主要性格特征为线索,表现林冲由忍辱负重到奋起反抗的思想发展过程,林冲由安于现状到奋起反抗,完全是被一步步逼出来的,在那样的一种社会环境下,官府黑暗,陷害忠良,怎么会有林冲的好日子过呢?本来他有一个幸福的家,但是被百般的陷害和破坏,最后导致家破人亡。“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后终被逼得无家可归而走上梁山。有力突出“官逼民反”这个主题。

原文

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话说当日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

当初在东京时,多得林冲看顾。这李小二先前在东京时,不合偷了店主人家财,被

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却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与他陪了些钱

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于路投奔人,不意今日却在

这里撞见。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地在这里?”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恩人

救济,赍发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里姓王,

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

喝采,以此买卖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

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恩人

不知为何事在这里?”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

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到此遇见。”

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面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两口儿欢喜道:“我夫

妻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林冲道:“我是罪囚,恐

怕玷辱你夫妻两口。”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便拿

来家里浆洗缝补。”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

冲得店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林冲因见他两口儿恭敬孝

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银。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迅速光阴,却早冬来。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

二浑家整治缝补。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

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闪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

样,跟着也来坐下。李小二入来问道:“可要吃酒?”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

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

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

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

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中请了管营,都到酒店

里。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

大名?”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

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穿梭也

似伏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约计吃过十数杯,再讨了按酒,铺

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老婆道:

“怎么的不尴尬?”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

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讷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

身上有些干碍?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老婆道:“你去营

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

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的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

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老婆道:“说得是。”便入去听了

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只见那一个

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帕子里面的,莫不

是金银。只见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性命。’”正说之时,

阁子里叫将汤来。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小二换了汤,

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

也去了。

转背不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李小

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二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话说。”有诗为证:

谋人动念震天门,悄语低言号六军。

岂独隔墙原有耳,满前神鬼尽知闻。

当下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李小二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

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讷出高太尉三个字

来,小人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

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

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下疑,只怕恩人身

上有些妨碍。”林冲道:“那人生得什么模样?”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

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林冲听了大惊道:

“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骨肉为泥!”

李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言:‘吃饭防噎,走路防跌?’”

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

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当晚无事。次日天明起来,洗漱罢,带了

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林冲又

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

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

人面皮,不曾抬举的你。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每月但是纳草纳料的,

有些常例钱取觅。原寻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那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

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

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

却如何?”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常例钱钞。

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够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

意?”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只是小人家离得远了,过几

时挪工夫来望恩人。”就在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

与差拨一同辞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

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世

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

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

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

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

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

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林冲道:“天

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

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上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几

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

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了一回火,

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

便去包裹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

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

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背着北风而行。

那雪正下得紧,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

改日来烧纸钱。”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

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径到店里,主人问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

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原来如此。”

店主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

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

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着酒葫芦,怀内揣了牛

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古时

有个书生,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贫苦的恨雪: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拈絮绵,裁几片大如拷。见林间竹屋茅

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绵

衣絮袄。手拈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

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

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

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

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把

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一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

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

了,望那庙里来。

入得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得里面

看时,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

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

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

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就将怀中牛肉

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

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但见:

雪欺火势,草助火威。偏愁草上有风,更讶雪中送炭。赤龙斗跃,如何玉甲纷

纷;粉蝶争飞,遮莫火莲焰焰。初疑炎帝纵神驹,此方刍牧;又猜南方逐朱雀,遍

处营巢。谁知是白地里起灾殃,也须信暗室中开电目。看这火,能教烈士无明发;

对这雪,应使奸邪心胆寒。

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外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

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直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石头靠住了,推也推不

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

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

推故。”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

“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

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又

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那

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

料场,也得个死罪。”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一个道:“再看一看,拾

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得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自思道:“天

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

花枪,左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

正走不动。林冲举手,察的一枪,先拨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

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

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好贼,你待那里去!”批胸只一

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

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

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

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

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

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

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

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

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

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钩子来救火。林冲道:“你

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有诗为证: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

若非风雪沽村酒,定被焚烧化朽枯。

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

最怜万死逃生地,真是魁奇伟丈夫。